査拉

莱因哈特翻了个身,在柔和的灯光下睁开了双眼。
  “你没睡?”
  “嗯,我失眠了。”
  “……我刚才做梦了。”
  “什么样的梦呢?”
  莱因哈特对这个拘谨的问题报以孩童般的微笑。
  “我梦到最初遇见你的时候了。”

【吉莱】房间


皇帝陛下意识到自己已经累了。

通常来说,这位尊贵的陛下很少能意识到自己累了,他总是伏案工作到其他人打扰他,或者是没有工作需要他来处理时,他才会让自己进行歇息。
但是难得的,他觉得自己确实有点累了。

皇帝闭上了他冰蓝色的眼眸,用纤细白皙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似乎这样就能把疲惫赶出去,把所有的精力重新放回到面前的那份财务报表上。

“呼……”
那接近于晕眩的劳累感依旧抓着他不放,这让坐在华丽办公室里的人有些困扰。他皱了皱线条姣好的眉头。
皇帝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个状态工作。接着他看上了墙壁上挂着的、由银色的表盘和金色的表盒组成的时钟,在表盘下有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色有翼狮子。

十点三十分。
他干脆站了起来。这时他的肩膀和背部也发出了微弱的抗议的声音,这样的酸痛感就像是蝴蝶的振翅声一样被他轻易地忽略而过。
将手里洁白的羽毛笔放进墨盒,他举步向这个象征着整个银河系权利中心的房间的门扉走去。

皇帝的手十分的美。即使是最为伟大的天才禀赋的艺术家都无法真正地将这双手雕刻出来,而即使是最为洁白的美玉和象牙,也不及这双手的光泽。
当这双手触碰到雕刻着木樨和太阳的门把时,他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开过门了。这同样是权力者的象征。

握住门把,然后推开,这个动作对于皇帝这位宇宙至高权力者来说已经变得陌生了。
被人民称为黄金狮子帝的统治者推开了门,而这扇门如同它所象征的一样沉重。

这让他不得不使出力气去打开它。
打开它,然后门口的侍卫们会对他敬礼,近侍官也会凑过来。

“朕打算现在回房间休息。”
他打算这么说。而近侍官会露出欣喜的笑容吧。接着便不用他吩咐更多,一切关于皇帝回到寝宫的事务就会有条不紊开始进行。
于是这样的一天就会马上过去了,皇帝就又停留在这个世上一天。

但是。
他兀地发现,推开门以后,展现在他面前并非是他本以为的画面。

他第一反应是视线不应该这么昏暗。接着他就找到了原因,他站在门口,但是这个房间非常的、非常的小,几乎不用抬眼就能望到尽头,看到全貌。
在狭小的空间里,墙纸和地板都非常的灰暗,虽然干净,却非常的陈旧,那种污渍感像是贴上了一层阴影一样挥之不去。窗户的采光也很不好。这使得整个房间非常的阴暗。

就算过了那么的久,他还是一下子认了出来。这是小缪杰尔的房间。
他不喜欢这个房间。

他站在房间里,似乎就要够到那灰蓬蓬的天花板了。房间里的衣架和书架,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发出老人关节的声音。里面的书有没有都无所谓,而那个书桌——用来放蛋糕还可以,用来放书本和资料的时候很快就会没有位置。
到了晚上的时候,这里就会变得更加的令人厌恶。

这里就会被黑暗笼罩,湿气和黑夜就像是蛇一样盘旋在他的后背上。
唯一令人感到欣慰的事就是,这个房间旁边就是姐姐的房间。对于小缪杰尔来说,这面薄薄的陈旧墙壁就是天堂和地狱之间的漫长夹缝。

皇帝陛下不想在这个房间里休息。
而且他现在长大了,不能再在黑暗中呼唤姐姐,或者抱着枕头光着脚蹭到隔壁的房间里去。

于是他转过身去,几乎有些迫切地扶住了房间有些歪了的门把,这个门把自从他们搬到这里来时就已经是这样的了,需要先往上提一下再往右边扭动。
在有些生锈的“咔嚓”声中,他走出了那个房间。


这个房间对于他来说就有些陌生了,这里同样但是又与方才有些不同的的狭小,灯光也变得明亮起来。
里面的东西摆放得整齐、且家具间富有着一股淡淡的活力。

他眨了眨眼,然后认出了放在床头柜旁边的盒子里的棕色皮球。
大概好久好久之前,他曾经把它踢来踢去,咯咯咯地笑着撒开腿去追它。

原来这里是曾经的邻居家小孩的房间。
他和那个小孩非常的要好,所以常常在互相的家里过夜。所谓要好的朋友之间大概就是真的吧,他想着。

因为不想把姐姐一个人留在家里,通常是对方过到自己家里来,两人一起睡在方才的被浓稠黑暗包围的房间里。他们会把充满了阳光的味道的铺盖当作自己的城堡,勇敢地在里面抵御外面世界的威胁。
但是少数的时候,他也会来到这个房间。

这里有,女主人送上来的蜂蜜蛋糕和热腾腾的牛奶。可以一起看关于巨龙的书。不怕被责怪的话,还可以在里面进行抛球。
等这个房间的主人啪嗒啪嗒地跑到门口,关掉灯以后,他就会收获一句“晚安”。
但是接着那人就会兴奋地笑着爬到床上,两人像是很久没有说话一样聊得精疲力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各自进入梦乡。

这里就是这样的一个房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就这样轻柔地缓慢地在整齐干净的床上坐了下来,然后静静地躺了下来。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
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了自己没有,他的脚抵在了床位的地方,这使他不得不蜷缩起自己的身子。床铺散发出一种因为长期没有人使用而变得死板的味道。
即使经常打扫,这个房间的生气依然在一点点被夺去。

他不能在这里休息。
他已经成长为一个伟大的大人了,不能在一个小男孩的房间里休息。

皇帝起身,他拉开了手边的抽屉,里面有一叠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笔记本。
他看着在上面工整得写着的名字,然后灵活又优美的手解起了自己胸前的徽章。

徽章上面有着一头金色的狮子,双翼在狮子雄健的背部展开。
他轻轻地把这个精致的徽章放在最上面,关上了这个小小的抽屉。

他希望这个房间的小主人能喜欢他。当他回到这个房间,能大声赞美这枚礼物。

接着他握住了这个房间的门把,有那么一会儿,他停住自己的动作,以为自己想亲吻这里。
但他没有。他望向窗外,发现了小缪杰尔的房间,然后他只是拉开了门把,离开了这个房间。


有时候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起过这里。
实际上,他认为自己真的有梦到过这里。不算宽敞的房间里,摆放着桌子、椅子、还有两张床。

标准的为学生们准备的宿舍。

在这里,不算大的书柜、书桌和衣柜以及卫生间和所有课程和食物都是由两位室友共用的,唯一分开的是两个抽屉和床头的柜子。
他拉开了属于自己的那个抽屉,里面有些自己整理的资料,还有小心的收好的姐姐的信。

除此之外这个房间的主人之一没有更有特色的东西了。邻着的另一个抽屉里,他知道里面有什么。
和自己的有些相似,但是里面还有刚刚完成的要寄回家的信件和家里寄过来的信件。

他打开了书柜,通常时候,学业和考试的准备他们都会一齐到学校的图书馆里完成,所以这里面尽是些因为书本管制所以不便于在公共场合阅读的书籍。里面还有个小小的药箱,便于少年们在凯旋而归后偷偷躲在房间里处理伤口。
在一堆堆书的最下面,还有一些被用来垫底的学年第一的奖章和射击比赛的奖书。

接下来这个房间就只剩下两张被收拾得非常整齐的床铺了。他总是睡在靠近窗户的一侧。
这样一来,关灯的任务就落在了这个房间的另外一个人身上,然后这位总是先于一步醒来的室友就会在早晨拉开帷幕,阳光会洒落在他的身上,和着温和的声音一起叫醒他。

皇帝当然不能留在这里。
他已经作为首席离开学校很久很久了。他的老师这个职业也空缺了非常的久了。

他鼓足了勇气,拉开了那个抽屉。
里面有一打家书,还有一支钢笔。他认出了那是一个春天里他所送出去的。

受礼者几乎没有在他面前用过。原来是被放在了抽屉里。
按下门把,走出这个房间所用的时间出乎他意料的短。


战时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氛围。
这种氛围像是粒子一样扩散在每个角落,人们看得见它、闻得见它、能在自己的心脏跳动时拍打每个人的胸膛。

这种干燥又浓烈的气息即使在属于每个士兵的房间里,依然非常的浓烈。
这让他一下子就认出了这里。

他站在这个房间里,觉得自己的血管在轻轻地颤动。这让他想起世间的评价。

皇帝其人嗜战。

他突然觉得自己要笑出来了。
战争。战争。战争。

他打开了门。
好一些他觉得自己忘记了的房间的模样,其实已经深刻地印在了他的心底。
那些有着枪支、汗水和血味道的房间。

驻地部队的房间,还有旗舰上的房间。

有的时候晚上会饿,他和他的室友还会在柜子里放一两个人工蛋白罐头。他还记得,自己的室友泡的咖啡没有热可可好喝。
每次吃简易的食物包时,就会一起想念姐姐的蛋糕。

劳累的每一天。
清理完自己就会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那是一眨眼就过去了的,与死亡相伴的日子。

在皇帝还是个士兵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还有千亿的敌人,和星辰一般。不管是身前还是身后,都散落着这些星辰,如同海水一样不停地向他涌来。只要稍微掉以轻心,就被彻底淹没,连一丝气泡都不会留下。
而他的同伴只有一人。

在皇帝还是个士兵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能得到。他在房间里对着那唯一的一人倾诉着独属于他一人的野心。
和唯一的一人做同一个梦。

那混合着血的日子,带着铁锈独一的甜味。

皇帝知道这里不适合休息。这里只适合不断的前进、不知疲惫的前进、去获得自己想要获得的。
军衔、权利、地位。能够得到的,统统收入怀中。

在这里,是不能休息的。

军队特有的感应门意识到屋内的人要出去了,“嘀”地一声响过以后,门被打开了。


房间里有一个沙发,沙发围绕着一张桌子,而桌子上有一个蛋糕。
因为已经离开烤箱有一段时间了,所以呈现出一种温和的恰到好处的温度。

房间里的金发先生不想吃这块蛋糕。
他不需要原谅什么。

接着他就走向和同租人共用的客厅的一侧。
那里有着属于他睡觉休息的房间。

他打开门,发现里面是熟悉的房间。
洁白典雅的房间,地面上铺着柔和的地毯,即使是军靴踩在上面也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角落里有cd的盒子,里面正传来阵阵温柔的音乐。

他美丽的天鹅,伯伦希尔里的房间。
金发的皇帝坐在皮质的沙发上,少有的,他觉得自己“回来了”。
他认为自己很安全。实际上,他有数次都在这里遭遇着死亡的威胁。但他知道在这里的自己很安全,不会被他最为惧怕的事物所侵袭。

他熟知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像是知道自己自身一样熟悉。他曾走过这里的每一寸地面,抚摸着每一处墙壁。
还有隔壁封闭的那个房间。

皇帝知道现在的自己不能留在这里了,因为战争已经结束了。
他看着虚空的女王降落停止在空港的第一个泊位上。像是把一颗旷世的珍珠收入宝盒。

他走出了这颗珍珠。
迎接他的是装潢华丽的会客室。

他在橱柜里找到一瓶好酒。那是一瓶旧帝国历410的红酒。

他把那瓶酒摔倒了地毯上。但是那个瓶子只是滚动了一下,完好无损。
他都快忘了这个房间了。但是现在的他又想了起来。

一切的——一切的光与热都陷入了沉寂。
和这个房间一起化作了无垠宇宙间的尘埃。

皇帝逃走了。
他跑了起来,打开了门。

房间变得一间比一间华丽、优雅、光明。
随着门扉的打开,他所到达的地方就越为美丽又宽广。但是这些房间只像是春日的白色蝴蝶一样,在他的眼角滑过,再不会注意其中的花纹。

那是美丽的亿万人敬仰的皇宫。
皇帝陛下洁白的披风在空中扬起。寻找着一间能让他休息的房间。

他的手放在雕刻着木樨的门把上。
即使他已经知晓,那个人不会在任何一个房间里。
即使莱因哈特已经知晓,那个人已经不会在任何一个房间里了。
他还是打开了那扇门。

即使他已经知晓。
皇帝醒了过来。他就这样伏在桌上睡了一小会,他实在是有些累了。

他轻扶着自己的额头撑起自己,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发烧。
他还不能够休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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